□ 胡 啸

以我看，庐陵倔，临川狂，这两大文缸酱就了豫章张榕山的古旧脾性，整个人佶屈聱牙，孤苦傲烈。

(资料图)

而这样璀璨的文化星空自然把张榕山照耀出深厚广博的学识；土里刨食的农耕习性又不得不将其打磨出谋生的绘画绝技；而颇具盘地人的好胜之负又令其直追心仪的水墨丹青王冠：元四清六，甚至八大山人、傅抱石、陈少梅。

因此张榕山一生仿作几欲乱真，甚至超乎其上，直至成为画坛一位云深不知处的传奇，于寒凉境遇里一生孤寂，不为世间洞彻。

张榕山此生似乎只为画事而来，死磕水墨且不谙世事，年过半百方才洞房花烛。也因如此他才手握三千力作，一千精品。在博物馆中一一展开，真的是洋洋大观，气象万千。一张张看去，张榕山七十多年踉跄地生活、有由地自傲、鲜明地追求、残酷地工作的景象仿佛就在昨天，他的充满灵性的笔法，堪称王蒙、抱石等人的集成，无一不令人触景伤情：一代国手，明珠埋没。

张榕山自幼江南，于晴耕雨读之地，饱浸诗画传统，到中年逐渐彰明东方美学观点，视圣贤高士为圭臬。其人似八大眼白颇多，故不屑当时，避小楼一统，夙兴夜寐，靡有朝矣。其绘画讲究在理法、气息、格调上的深邃理解和彻悟。故深研元四家，以期厚积薄发。张榕山尤其赞赏王蒙“殊无市朝尘埃气”，崇叔明之榘饼，运我之性灵。他所仿王蒙的山水，幽深宁静，远离尘俗。尤其是《东山草堂图》的恢宏与精细，鲜明地表达出张榕山个人月白风清、超凡脱俗的美学追求和隐逸情怀。

吉安山水养育了张榕山之倔，在于其数十年立定脚跟，任尔西东不坠青云之志。这种不事权贵，愤世嫉俗的不屑一顾，显然不容于人，只能屈居一隅、少人问津才能在当今喘息。而这也给他本已困顿的生计带来无尽的逼仄。于是在其师的《潇潇暮雨图》里，失去了酒狂的豪放不羁，多有艰难无力、落寞寂寥的伤情，唯红衣僧人的奋力前行，与其师如出一辙，展示了时也势也的另一番潇潇暮雨。而在《吟雪图》中，又淋漓尽显了于寒冷中飘逸，于阑珊中千里的那一代人的自我圆通和洁白一身的人格魅力。

世少理解，使倔人张榕山在师古的道路上越走越远、越走越宽。

榕山画技，可谓百变魔手。元四家，清六家，傅抱石，石鲁信手拈来。因其仿技之精湛，他也常常自鸣得意，成为苦逼生命中鲜有的日常嘚瑟。《山中宰相图》可见其兴致尽遣：纵使秋风无奈何，朝中有事会问我。而尽管我身居茅屋，却也山石虬松流水，林中雾气氤氲，自有一派气象。而麻皴、点苔、侧锋、渲染……直抵气韵，一展榕皴笔力能扛鼎，五百年来无此君的群山披靡之傲。尔奈我何？

纵观张榕山一生，极少卖画，极少个展。除非知已重金，宁愿缺酒少肉，寂寂无名。足见这位祖籍临川的狂生深陷临川文化的才子宝气。

而一旦出画，他便立即呼朋唤友，当夜千金散尽以换一席酒事，可否与尔同消那万古风雨？

而且无一例外。你又可一窥其金钱粪土的万户侯气。又有一点点久居南昌的人的可爱。

直到去世后，坊间土豪才得以抢购，却也仅仅是区区一小打而已。

榕山一生，鲜有朋友，知已只有一个半。其青绿山水《携琴访友图》亮明了他严苛的择友观：隐士，知音，举于典雅思于萧散。否则，宁缺毋滥。当然，在江西，这样的人比比皆是，但是任谁也难以承受其人的倔傲之重和变幻无常。于是他只能觅情于《百猿图》：在2.5平尺的画面上，共绘出黑白、大小、老幼猿猴百余，或攀岩，或荡枝，或戏水，或听泉，或搔痒，或揽崽，栩栩如生，煌煌气象。

一大堆的朋友！

张榕山，仅用点染、倒染之墨色，完成了925年前北宋易元吉的百猿之梦。

距今，中国画事已经过去了千年之久。

张榕山走得太早。七十年博采众家之长，已成榕山皴之势，生命却戛然而止。脑溢血，当时醒来却一拔针管，拂袖而去。一个人居于家中该画画，该酒酒。不见一人，无视凶险，直到将自己作而古之。

现在，他的这种不愿苟活的性情我们只能也只好以寂寞难耐来盖棺论定了。这时期，他的画，画面纷繁又简，画风高岑兀傲，画意至纯至性。常常是葰茂四合，有一纯真无邪的自己置身留白之间，或临风，或襁褓。

在最后的岁月里，他就一直这样地画，画出了许多这样的画面，终于令人在繁简之间，平生出丝丝缕缕的不安之兆。

这一些绘画，从架构到章法，从人物、题跋、印章到气质，都已经逐渐显现出了张榕山冷逸而奇崛的百年寂寥，似一位大家的时代的远去。

可惜了中国画坛，可喜了江西画界。

（作者系资深媒体人、高级记者、教授）

2023年3月31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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